2012年3月2日 星期五

我砍倒了一棵山櫻花(新出版)

小時候,我住的地方是日式木造建築宿舍,家家戶戶都用燒木柴的大灶生火煮飯。大灶旁邊總會放一塊油膩膩的木柴,是用來取火的火種柴,我們習慣稱這種木柴叫作「松柏銘」。要生火的時候,只要拿一把柴刀,走到靠近路旁一棵巨大的松樹下,從樹幹上劈一片油柴,就可以當好幾天的火種使用。我注意到那一棵成人雙手不能合抱的巨大松樹,被人一片一片刨刮當作薪柴。傷口不斷擴大,才剛剛結痂還沒有癒合,又被快刀劈下一片,松脂像鮮血一樣流了滿地。
同樣在小村衛生所後方有一座小山,山頂是舊時日本神社。從鳥居牌樓沿石板階梯蜿蜒而上,兩旁盡是筆直的二葉松森林,不知是什麼時候?何人栽植?從我那年代看,就已經是參天的神木了。山頂上的神社,改建成我們信仰的「帝爺公」廟。每次祭典時,大人們在廟前參拜,成群小孩就在松樹下,松針鋪成的厚地毯上打滾玩耍,順便搜尋松樹下特有的蘑菇。比起我家附近的那一棵「松柏銘」,這一片悠然自得的二葉松林,真是得天獨厚。
長大成家以後離開家鄉客居北部。有一年我帶著全家翻山越嶺,經過高山,在一處可以俯瞰故鄉山村的地方,用手指著村落的方向,告訴我的小孩:「爸爸以前就住在那個小村子裡。」「在那裡?爸爸的家在那裡?」孩子好奇的問我到底那一間才是我的家?我想起了老家附近的老松樹,想必已經長得又高又大,足以當作我家的地標,可是遍尋不著。當我進入村莊尋找,不但老家舊址無跡可循,大松樹不知去向,連神社旁邊原有的二葉松森林也早已蕩然無存了。可憐的大松樹,不但沒有招架的機會,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,任憑來人斧斤相向,一刀一剮凌遲至死。聽說最後是在一次颱風中,從傷口處折斷了。
一棵樹想要在人類社會中平安長成大樹,簡直是匪夷所思。
每個人的故鄉裡都有一棵樹,一棵可以傾訴、庇蔭、寄託和倚靠的樹。每個人心中也有一棵樹,一棵扎根在故鄉,成長在年歲裡的樹。故鄉樹讓我們有說不完的故鄉事;心裡的樹則陪伴著我們一起枝繁葉茂,開花結果。
為了畫寫繪本,我記錄了兒時純樸、安樂、知足、美好的生活,將記憶中許多生活上的片段,組合成故事情節,也披露了我幼年時無心、無知的罪行。山櫻取代了大松樹成為繪本主角,其實旨在為所有成材或不成材的樹木請命。因為在台灣自然發展史中,我們再也沒有伐木富國的本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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