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3月3日 星期六

我看見一隻鳥

有一次,在一個人聲沸騰的公園裡,無意中聽到了一個可愛的小女生從遠處跑過來,興奮地告訴坐在樹下的媽媽,說:「媽媽,媽媽!我看見一隻鳥,牠會叫耶!」。我注意到她的媽媽,只不過是「嗯」的一聲回應,對小女孩的大發現,似乎不以為意。我想,這樣的對話存在於我們社會的親子關係中,應該是普遍而司空見慣的。
我們的社會只尊齒序,敬老而不重幼。「小兒」和「兒戲」都是無知的代名詞,「童心」和「天真」更帶有嘲諷的意味。「囡仔有耳無嘴」是我們的家訓,說你「童心未泯」、「幼稚」未必是讚美的形容詞。我們的文化、文學裡,除了孫悟空和豬八戒之外,從來找不到為兒童寫的故事,所有加諸孩童的,都是教他們要修齊治平、要師法聖人之道,乃至於要你讀書、報國…..。三、五千年的文化,是死板的、蒼白的、了無生趣、缺乏青春活力、沒有想像空間的。反觀我們西方的兒童,從小就浸淫在國王、公主、巨人、巫婆和精靈的世界裡,格林童話、安徒生童話、小飛俠、愛麗絲夢遊記…..,各式綺麗、夢幻甚至荒誕的文學作品充斥。在科技倡明、思想前衛的現代,西方文明早已引領世界風潮,然而,還有人堅信他們看到了聖誕老人和小精靈。
繪本「我看見一隻鳥」原是有楔子的。那是在小女還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有一次學校的校外教學回來,很高興的對我說,她看到一隻蜂鳥在馬櫻丹花前吸蜜。我知道台灣沒有蜂鳥,一般人很容易將一種鱗翅目的天蛾誤認為的蜂鳥。由於女兒信誓旦旦,反而讓我這個深知個中緣由的老爸十分難為。於是我寫了一本「士林官邸追追追」,由楊麗玲插畫,前衛出版。內容也是在描寫一個小女孩發現一隻蜂鳥,當作自然觀察的作業。卻因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遭到老師責罵….。文中以自然觀察為體,略帶進親子教育的話題。可惜,這本書命運多舛,並沒有多少機會面對讀者。
後來,我無意間讀了一本英文的童書,內容大約也是看見了一隻不一樣的野鳥,得不到大家的認同….。剛好青林公司邀約,要為台中市大坑風景區繪製有關野鳥的繪本。於是整理以往的繪圖和觀鳥經驗,再加上一些常被我們忽略的「幼稚童心」編繪成書。
至於公園裡「發現小鳥會叫」的小女孩,可能因為大人們的疏忽,從此以為「一隻會叫的鳥兒並不稀奇,」而關閉了她對認識野鳥、探索環境的好奇心。或許她從來無法得知:「那是什麼鳥?」、「為什麼會叫?」、「為什麼會在公園裡出現?」

2012年3月2日 星期五

我砍倒了一棵山櫻花(新出版)

小時候,我住的地方是日式木造建築宿舍,家家戶戶都用燒木柴的大灶生火煮飯。大灶旁邊總會放一塊油膩膩的木柴,是用來取火的火種柴,我們習慣稱這種木柴叫作「松柏銘」。要生火的時候,只要拿一把柴刀,走到靠近路旁一棵巨大的松樹下,從樹幹上劈一片油柴,就可以當好幾天的火種使用。我注意到那一棵成人雙手不能合抱的巨大松樹,被人一片一片刨刮當作薪柴。傷口不斷擴大,才剛剛結痂還沒有癒合,又被快刀劈下一片,松脂像鮮血一樣流了滿地。
同樣在小村衛生所後方有一座小山,山頂是舊時日本神社。從鳥居牌樓沿石板階梯蜿蜒而上,兩旁盡是筆直的二葉松森林,不知是什麼時候?何人栽植?從我那年代看,就已經是參天的神木了。山頂上的神社,改建成我們信仰的「帝爺公」廟。每次祭典時,大人們在廟前參拜,成群小孩就在松樹下,松針鋪成的厚地毯上打滾玩耍,順便搜尋松樹下特有的蘑菇。比起我家附近的那一棵「松柏銘」,這一片悠然自得的二葉松林,真是得天獨厚。
長大成家以後離開家鄉客居北部。有一年我帶著全家翻山越嶺,經過高山,在一處可以俯瞰故鄉山村的地方,用手指著村落的方向,告訴我的小孩:「爸爸以前就住在那個小村子裡。」「在那裡?爸爸的家在那裡?」孩子好奇的問我到底那一間才是我的家?我想起了老家附近的老松樹,想必已經長得又高又大,足以當作我家的地標,可是遍尋不著。當我進入村莊尋找,不但老家舊址無跡可循,大松樹不知去向,連神社旁邊原有的二葉松森林也早已蕩然無存了。可憐的大松樹,不但沒有招架的機會,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,任憑來人斧斤相向,一刀一剮凌遲至死。聽說最後是在一次颱風中,從傷口處折斷了。
一棵樹想要在人類社會中平安長成大樹,簡直是匪夷所思。
每個人的故鄉裡都有一棵樹,一棵可以傾訴、庇蔭、寄託和倚靠的樹。每個人心中也有一棵樹,一棵扎根在故鄉,成長在年歲裡的樹。故鄉樹讓我們有說不完的故鄉事;心裡的樹則陪伴著我們一起枝繁葉茂,開花結果。
為了畫寫繪本,我記錄了兒時純樸、安樂、知足、美好的生活,將記憶中許多生活上的片段,組合成故事情節,也披露了我幼年時無心、無知的罪行。山櫻取代了大松樹成為繪本主角,其實旨在為所有成材或不成材的樹木請命。因為在台灣自然發展史中,我們再也沒有伐木富國的本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