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

野地食堂

媽媽說,今天有錢進帳了,可以吃點特別的。
「酸辣湯!」一聽到可以買外食吃個夠味的湯,全家人都眉飛色舞,要我帶著五塊錢和一只大碗公,到斜對面山東麵館去買酸辣湯。山東人老板看到我的大碗公就「嘿--嘿」的笑著,因為這只碗公口徑比一般的大一些。老板和我都心照不宣,他知道大碗的用意,湯要滿滿的裝,而我只會付給他五塊錢。看著老板一樣樣拿出豆腐、豆乾、酸菜、豬血、竹筍、白蘿蔔、紅蘿蔔,高麗菜、榨菜和肉絲…….,刀法伶俐,先切片再切絲。放進大鍋炒一炒,加一大瓢水,再衡量我的大碗公,笑一笑又再加多一點水。調味、勾芡、起鍋,然後倒進我的大碗公裡滿滿的。我小心端著五元的「大」餐過馬路回家。只花個五塊錢就可以全家「吃館子」,不但菜色豐富,有酸又有辣味,黏黏稠稠的又有質量感,真是人間美味又幸福美滿啊!
就在我學齡前的最後一年,我們全家從霧社山村輾轉搬到台中。又不幸遇上了八七水災,再顛沛流離到了南投鄉下,寄宿在「青瞑婆」農舍家裡。雖然寄人籬下,因為少不經世,看不到鄰居們異樣的眼光,也聽不懂主人家的冷言諷語,反而對新環境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好玩。
媽媽做洋裁,在街上租個小店面,住的和穿的問題解決了,只是怎麼吃?有沒有得吃?吃什麼?真是窮人生活的一大學問。家裡沒有廚房,沒有餐桌,能煮食的只有一個炭爐,拿撿回來的樹枝當柴火燃料。最窮的時候,連木炭都買不起,還得撕下舊筆記本,一張一張放進爐灶裡,煮熟一鍋粥來充飢。主食是捉襟見肘的,幸好隔壁就是米店,讓我們買米賒帳,一次買米一公斤,都記在牆壁上。副食菜餚可有可無。有時,兩塊豆腐沾醬油全家分食;無時,鍋粑灑一些糖也是一餐。鄉下市場就在家附近,各種菜色都是來自產地,品質新鮮、價格便宜。買不起的還可以求諸野外。只要有山林有野溪,吃的可都是山珍美味。何況生活上的一切苦楚,只要有苦命的媽媽擔當,作一個窮家小孩,其實是快樂無邊的。
年少的我只知道家裡生活,比起同學、鄰居都還要貧窮,常常三餐不濟,而我又是當時家中唯一的「男人」,覺得有責任要替母親分擔一些。有機會到山邊、田野玩耍,總是覺得應該帶一些「食物」回家,和大家一起享受。那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野菜、野果,能吃的、能帶走的,都會想辦法帶回家以孝順母親,分享姐妹。這個習慣一直陪著我長大有了自己的家庭,那怕早已經是衣食無虞匱乏,每當我在外面餐廳嚐到了好吃的食物,總是要「包」回家以饗妻兒。這個習慣早已深植我心,影響我意,回想起來,也真是因為「窮」養成的好德行。
人人都有窮故事;家家都過窮生活。從物質缺乏的貧窮年代長大的人,嚐遍了生食、火烤、土窯、竹筒、包葉….之後,我們體會到,只要食物新鮮、道地,無一不是山珍海味,也無一不是珍饈美饌。為了取得可以吃的食物,過程上,無論是摘的、撿的、抓的、偷的…..,說起了只會笑出眼淚。窮經驗代表了人生歷練豐富,幾經窮苦滋味長大成人之後,訴窮似乎比炫富要來得知足多了。
「野地食堂」用文字記錄著飽食的背後,有淚水也有歡笑、有辛酸也感到幸福與滿足;用圖像反芻著貧窮生活,也可以咀嚼出人生的美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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